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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布時間: 2025年01月11日 01: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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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《自拍》第260個真實故事
如果你有故事重慶市輕工業(yè)學校中專,請私信我
勁草/口述
柳三七/撰文
呱呱/編輯
我叫勁草(@勁草在荷蘭B)重慶市輕工業(yè)學校中專,出生于1956年,是一個純正沈陽人。我下過崗,做過服裝裁剪,開過印刷材料廠,生意失敗后,孤身一人去荷蘭打拼,靠努力給兒子和自己都買了房子,收獲了幸福的晚年。我一直相信,女人要自強,不要靠家里,也不要靠男人。
我大概一歲時拍的全家福,媽媽手里抱著的是我,爸爸抱著我姐姐,前面站著哥哥。
我小時候,爸爸是鐵路印刷廠的工人,媽媽是建筑工人,家里孩子四個,我排行老三。
那個時代,中國的家庭都重男輕女,家產都是留給兒子,不會給女兒。媽媽經常告訴我,好女不穿娘家衣,好女不吃娘家飯。
我父母都挺能吃苦,挺要強,我性格就像他們,從小自尊心就強,總想闖出自己的一片天。
1975年,我初中畢業(yè)了,之后就下鄉(xiāng),在農村待了四年。
1975年,我初中畢業(yè)時的畢業(yè)照。第一排左邊第二個,穿格子襯衣的那個就是我。
那個時候很單純,都不知道農村什么樣。等到去了之后,老苦了。土坯炕剛砌完就讓我們睡,底下都是水珠子。剛開始炕沒修完,知識青年又太多,一個炕上睡十幾個人。發(fā)給我們的玉米面是受潮變質的,不能給牲口吃,但人吃不會死,玉米面煮出來的發(fā)糕顏色像水泥,一啃上去幾個牙印子。
別看我個子矮,一米五二,但我特別能干。一般下鄉(xiāng)青年第一年不插秧,但我干活快,第一年社員就讓我跟他們一起插秧。在泥里四腳著地,插完秧,腿都站不起來的。打麥子的時候,麥芒扎進脖子里,老刺老癢了,戴上風帽也不行。那時候我就發(fā)誓,這輩子不想干這樣的工作了。
后來我被選成了青年點一個小組的小組長,領著四十多個人干事。什么都干過,做板報,掏廁所,跟著農業(yè)技術員做育種,人工授粉——就是把這條須剪下來,把須上的粉抖在另一個玉米須上。晚上蒙上被,大家都在盤算什么時候能回城?回城是很難的。我那時經常做噩夢,夢見我人在城市里,但戶口回不來。誰想留在農村???
2015年,我們一起下鄉(xiāng)的知青的合照,背后是我們當年住的房子。左起第三個,穿著紅色外套的是我。
那時候有人爸爸是當干部的,就想辦法安排去青年點當干部,能早回城。我是恢復高考后,自己考回城的。我們青年點一百七十多人,就考回來兩個人。1977年,國家恢復了高考,當時的知識分子家庭都讓孩子回家復習,準備高考,我父母都是工人,沒有那個遠見,于是我錯過了。
一到冬天,農村用不著人力了,就讓我們回家貓冬。1979年的冬天,當時我弟弟已經八年級了,可以考中專了。我媽媽說反正你待著也是待著,就跟你弟弟復習,一起去考中專吧。我二舅住樓下,是老牌大學生,我復習的時候請教他,問他什么是化合價?他說,你要是連化合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話,我真的沒法輔導你。沒人輔導,只能靠自學。
1970年,我跟姐姐弟弟要拍證件照,為了省錢,我們三個人一起拍,再切開,就是三張。這就是我的證件照。
那時候書都沒有的。母親托人從上海給我?guī)Я宋锢頃?,就只有上冊。我有個親戚,他家鄰居那時候有個黑白小電視,我們就經常上他鄰居家,看沈陽一個中學老師講數(shù)學,就這樣聽幾課。早晨起來,咔咔背政治,背歷史,白天做題,累了就休息。
在家里復習了一個月,就去考試了。
語文考試我印象很清楚,作文是寫“難忘的一件事”。我寫的是我們小隊在打稻子的時候如何節(jié)省,把剩余的稻穗撿起來的故事。還有一科,我中途鼻子出血,老師領我去洗干凈,然后繼續(xù)考。當時中專的體檢線是245分,我考了250分,分數(shù)夠體檢線,不夠錄取線,國家有政策照顧知識青年,我沒考上中專,但可以上技校,學的機械專業(yè)。畢業(yè)以后,我被分配在一家國企做制圖,哪個機械壞了,我就拿著設計圖去修。
26歲時,我到了結婚的年齡,那個年代挑對象挑高個兒,我那時又瘦又小,一米五兒,八十多斤,很難找對象。后來我為了結婚而結婚,很匆忙就結婚了?;楹笥辛艘粋€兒子,六年后,因為感情不合,我離婚了,兒子判給了前夫。我現(xiàn)在經常告誡別人,不要因為年齡到了就結婚。
我二十多歲時的照片。
1988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。我離婚了,也下崗了。我在單位是全民職工,在以前是很了不得的,所以下崗那段時間特別失落沮喪。我記得有次,家里沒有人,我就站在煤氣灶邊上,想把煤氣打開,但想到自己還有孩子,唉......
在我下崗前的幾年,爸爸就下海開印刷廠了,家里條件變得蠻好的。下崗之后,爸爸給了我二百塊錢。那個時候重工業(yè)職工月工資是三十八塊六,輕工業(yè)三十五塊,二百塊是一筆巨款。
爸爸當老板,但我這輩子這么花他的錢,可能就那二百塊。家里不缺我吃喝,但我就是不想靠家里。
下崗第二天,我看到《遼寧廣播電視報》有沈陽工人大學招服裝裁剪學員的信息,第二天我就去報名了。我從小對制作服裝就有興趣。我本身有制圖技術,學這個很快。別人一天學一樣技術,我一天學兩樣,白天學做,晚上學裁,一個月后,我租了別人一個小店,就開了服裝店。爸爸給的二百塊,五六十交了裁剪班的學費,一百多交了房租。
我住的離市場挺近的,有時候父母早上給我送一點吃的。白天裁活,每天到半夜十二點才睡覺。那時候干個體少,我一個月掙一千塊錢,家里也不用我花錢,就這樣,我很快就成了萬元戶。但房東也是干服裝的,我們之間有競爭,一年多后,房東就不租房子給我了。
在學裁剪的時候,我還做了第一筆買賣。當時毛線挺緊俏,我就進毛線,把親朋好友錢借了一圈,大概一萬多。這個客戶也說要訂,那個也說要訂,但都沒交定金,之后又都不要了,這一萬多塊錢貨就砸手里了。那時候一萬多塊錢貨可了不得,別人也著急找我要錢。我折騰了將近兩年,才把這筆錢給倒騰回來了。
干生意那段時間太忙,都沒留下什么照片。這是我2004年到荷蘭后,周末去擺攤賣首飾,又做了點小生意。
關了服裝店之后三四年里,我還密集地干過很多其他生意。
1990年,百褶裙很流行,滿大街都是女孩穿百褶裙。我跟一個朋友合伙,他出設計圖,我找人加工,做了一個壓褶機。壓裙褶一條五塊錢,加上給裙子上腰頭,一條收十五塊左右,一天能接上十條八條,挺掙錢的。我們管那個機器叫“造幣機”,把裙子片放進去,“乓乓乓”,一分鐘,出來就有褶了,就像印錢一樣,來錢快。這生意我做了一個夏天加秋天,到了冬天,這就不時興了,我就把機器賣了出去,賣了兩千塊錢。
大概1993年,我跟朋友合伙做生意。他在沈陽五愛批發(fā)市場有個店鋪,那是全國第二大市場,僅次于義烏。當時市面上女孩童裝比較多,我偏個冷門,做男童裝。春節(jié)前夕,我設計的童裝非常搶手,一個小時,全部搶光。買我們貨物的大多是“精品屋”,他們買回去都能再賣個高價。我們那時一天能賣六十多套,一天一千多塊錢到手不費勁。但后來因為大家有矛盾,這個事就黃了。
這之后,我在沈陽鐵西商業(yè)大廈做柜臺,對外裁活。其他柜臺都愿意裁西服,因為西服好裁不好做,但我啥都敢裁,他們都叫我“花樣專業(yè)戶”,所有別人不敢接的活都到我那兒去。我白天就接一大旅行袋的活,回家一裁裁到半夜,配完料,我專門雇人給我送活取活,送到給我加工的人家里,我第二天再把做好的服裝帶回柜臺。就這樣做了一段時間。后來商業(yè)大廈不租了,我就整了個“倒騎驢”(人力倒三輪車),在一個馬路邊上收貨,我姑姑幫我看攤。后來我家動遷房子,那個“倒騎驢”在外邊被人偷跑了。
生意失敗一個,我就立馬去尋找下一個商機,沒有時間去懊悔,我只想靠自己努力改變命運,不想靠家里。
我爸爸是開印刷廠的,我因此知道做印刷制版挺掙錢的。印刷需要制版,比如一本雜志,正反面封皮要制版,才能上機器彩色膠本印刷。我沒干過這個,但我的領悟力特別強。那時候有個大姐,在沈陽國營的大印刷廠制版室工作,她邊走路邊跟我聊怎么制版,我就學會了。
1996年,我就做起了印刷制版生意,這是我人生中最掙錢的一筆生意。整個硬塑料板,長一米五,寬一米,五六毫米厚,刻上細槽,上面擱個薄片,像相片的底板,板下是一個真空泵,一抽真空,再用紅燈白燈一曝光,顯影定影,就完事。一個雜志的版正反面八百塊,一天做兩套,很輕松。好多外地的不能制版,就上我們家制版。在這一年多里,我掙了六萬多。
但很快,制版就上電腦了,社會發(fā)展很快嘛,就不用我們了。
1998年左右,我牽頭辦了印刷材料廠,我投了十多萬,把以前做裁剪、制版攢下的錢幾乎都投進去了,我爸爸也投了十幾萬,我負責經營,每個月給他兩千塊的分紅。但外行真的不能做內行。我們買設備的時候被人騙了,設備十來萬買的,卻是別人淘汰的。在這種情況下,我就發(fā)揮了自己的技術專業(yè),自行改造了機器,這臺機器之后維持了四年,廠家說我們是唯一一個自己改造的商家。
我們當時的一百多個客戶,分布遼寧各地。差不多每一個月左右,我都要跟車去回訪客戶。有一次回訪客戶的路上,下雪,金杯面包車打橫,差一點就撞到旁邊欄桿上。后來我覺得這個行業(yè)越走越窄,如果我們沒有更多的資金投入,更新設備的話,我們終將被淘汰。我就想把廠子兌出去,我爸不同意。我就背著我爸,把廠子兌出去了,好歹沒賠錢。
2002年,工廠兌出去的時候,我已經46、47歲了。那時候生意不好做了,還要四處籌錢給工人開工資,也挺愁的重慶市輕工業(yè)學校中專;投入這么大,產出也沒多少,很累,感覺一團麻繩捆在身上,這下一下子掙脫出去了。我那會就跟朋友說,我再也不想當老板了。
北方以前全民單位多,沈陽好多大工廠紛紛倒閉。下崗的人多,就有點興出國了。我爸爸一個老同事的女兒就出國了,聽說她在外面干汽車修理,很掙錢。我和我朋友還去他家里,問了一些出國的情況。
2003年,我外甥女到荷蘭看我,這是我出國的第一年。
就算不出國,家里也不會短了我吃穿??勺鳛榕畠?,我還是想自己出去闖一闖。我覺得我有能力改變自身的命運。
兒子初中時,我就把他接過來跟我一起生活了,到2002年,他學校畢業(yè),也二十歲了,看見逐漸長大的兒子,我還是想拼一把,想多賺點錢,給兒子買房子娶媳婦。以前我干制版掙的錢,本來可以買房子,可那個年代,人都缺心眼,沒那個思維。要是當時買了房子,我可能就不出國了。
出國要花錢,我是商人嘛,肯定會想,什么時候能回本?聽說在歐洲做保姆,一個月六百多歐,那個時候匯率很高的,有時候一歐元能兌換十塊人民幣,一年就能回本。
我原本想去西班牙,但是簽證辦了一年,都辦不下來。那時候我們這些想出國的人,整天跑中介,互相透露消息。有個人去過幾次國外,跟我說,你就去荷蘭,荷蘭漂亮。然后我就改道了。
我折騰辦簽證的時候,我爸說,家里的印刷廠那么大車間,也沒人管,你去那做管理吧。我就去給他管車間了。管了一兩個月,簽證就下來了。我爸媽不想讓我走,但我一咬牙一跺腳,還是去了。
2003年,我?guī)Я藘汕Ф嗝涝ネ鶜W洲。
我出發(fā)那天,還有二十多天過春節(jié)。簽證好不容易下來了,機票也訂好了,必須得走,我就沒在家過春節(jié)。我先坐八個小時火車到北京,再轉飛機。我?guī)Я艘粋€小行李箱,一個耐克背包,家人送我去火車站。臨上車的時候,看到兒子和家人的背影,我心里特別心酸。我沒有同伴,在荷蘭也一個人不認識,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么,前途太渺茫了。
剛開始學荷蘭語的時候,我都不會讀,全都用中文標注發(fā)音。
我在法國入境,途中經過比利時,車在中轉站??恳环昼?。我的背包放在旁邊的座位上。有一個人在外面敲玻璃,我一回頭的功夫,結果上來另一個人把包搶走了。我不會英語,車停靠時間那么短,又不能下車去追。
幸好我以前經常出差,有經驗,錢和護照都不會放在包里,都放在了身上。
我在荷蘭最開始是做保姆的,在中國人家里。我心理素質好,從老板到保姆,心里也沒什么落差。為了生存,可以當老板,也可以當保姆。
我當保姆,先是從護理癌癥病人開始,這是份沒人愿意做的工作,但我單槍匹馬,不認識人,不會荷蘭語,找工作只能靠中介,沒辦法。我護理得很好,他臨走之前送我一本學荷蘭語的書。
我護理的那位癌癥病人送給我的學荷蘭語書。
之后我又給他們家?guī)Ш⒆?。孩子三歲多,不會說中文,老板娘要求我要跟孩子說中文,不允許我說荷蘭語。他們家全天不讓看電視,其他娛樂也沒有,這反倒成全了我。
每天晚上八點之后,老板娘下班回家,孩子不用我管,我就拿著書偷著學,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翻譯。有一次,老板娘親戚來了,我問了一句話用荷蘭語怎么讀?事后,老板娘知道了,跟我說,你不可以問別人荷蘭語。
他們不讓我學荷蘭語,但我覺得不行,我到這個國家,要改變自己命運,就必須要過語言關,不能變成啞巴。而且一旦會荷蘭語,我就可以去找更好的工作了。
在荷蘭做了一年后,我把本掙了回來,還在國內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。
我剛到荷蘭時,還沒掙錢,就先花錢買了這兩本字典。后來我跟尼克第一次見面,也是用這兩本字典交流。
我跟現(xiàn)在的丈夫尼克就是那段時間認識的。
我離婚后,也有人給我介紹過對象。我大概40歲的時候,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,個挺高,那人工資一百一,花一百給他女兒買個表,一個月沒錢了,就找我要錢。他家冬天沒有暖氣,很冷,孩子衣服沒人洗,我就抱個大盆,給他的孩子洗衣服。后來面臨我們在一起的事情,我就把兒子領過來了??蛇@個人從進屋到走,眼皮都沒抬一下,沒跟我兒子說一句話,我立刻就跟他分了。
我去荷蘭的時候,除了掙錢,也逐漸想找個伴,一個人,多孤單啊。
尼克年輕時在美國的照片。
2003年底到2004年年初的時候,我和尼克經人介紹認識了。
尼克是個中國迷,對中國的歷史比我都懂。他愛看中國電視劇,看中國書,連《紅樓夢》都看過。他最喜歡的城市是西安。我們現(xiàn)在家里的擺設都是中國元素,全都是他擺的。家里桌布是中國紅緞子。中國結,中國扇子,他全都往墻上掛。他剛回荷蘭的時候,在超市一遇到中國人,一定會給人家留電話號碼,讓別人給他介紹對象。
尼克非常喜歡中國的紅綢。沙發(fā)墊,桌布都是我從國內給他帶回來,他自己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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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年輕時候在美國工作,做過希爾頓酒店的大堂經理,每個月收入六七千美元,但覺得家不在那里,也沒買房子。在美國三四十年后,他才回到荷蘭。最開始荷蘭使用荷蘭盾,后來換了歐元,荷蘭盾兌歐元縮水了一半。他也不是那種愿意受委屈的人,租了個好房子,挺貴,一個月七八百歐。他帶回來幾萬美金,一折騰,幾年就沒了。
有人說我嫁給老外是圖他的錢和房子,其實認識我的時候,尼克的存款已經花得差不多了。
別人送給尼克的《紅樓夢》剪紙,他很喜歡。
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尼克家,他當時租的公寓里。那棟公寓一進大廳,有假山假水,真的桔子樹,桌椅,還有一些老年人。
介紹人跟我一起去的,進去五分鐘就走了,剩下我跟尼克聊。我當時荷蘭語不好,會看會寫,但聽和說不行。我就拿字典跟尼克聊。尼克跟我說了個單詞,“cultuur”(文化),他想問我,我們倆有文化差異可以嗎?我說可以。我們聊得很短,很快我就走了。
我每星期休息一次,我們約在火車站見面?,F(xiàn)在有些人在我的西瓜視頻下留言說他帥,但我第一次見他也沒覺得什么,就一個小老頭子,穿著夾克。第二次見面的時候,我都忘了他長啥樣了。他沖我跑過來,我才知道是這個人。
在我跟尼克認識兩三個月后,有段時間我血壓升高,頭疼。親戚有孩子得腦瘤,我媽媽本來就不愿意我出國,一聽這個,就把我叫回國了,花了八百做磁共振,什么事也沒有。已經在國內買了房,我離開荷蘭的時候,其實不打算再回去了,行李全帶走了。
2004年回國前,我在尼克當時租的房子里拍的照片。
我回國后,尼克天天給我打電話。我用最磕巴的荷蘭語跟他通話,實在不行,家里還有侄女,下一輩的英語都很好。就聊今天干嘛了,吃什么呀,無非就是這些。我在國內待了五個多月,他天天給我電話,電話卡都攢了厚厚一沓。
他真的很誠心,我很感動,是他把我追回荷蘭的。當時我的簽證已經失效了,他就給我辦身份。尼克跟前妻是在美國離婚的,但荷蘭戶籍上還是已婚。他讓前妻辦離婚公證,來回郵寄,辦了好幾次。尼克說,到了第三次,他拆郵件的手都哆嗦了,就怕不行。
2004年底,我回荷蘭半年后,我們注冊結婚了。
這是2005年,我跟尼克一起參加朋友的婚禮拍的照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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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工卡下來之后,我就開始工作。正好當時有個中國朋友在荷蘭的蔬菜工廠工作,就介紹我去。我做工非常快,貼商標,一秒一個。往機器上續(xù)包裝西紅柿的盒,我可以左右手一起續(xù),不會讓它斷掉。
在蔬菜工廠工作三年后,合同到期,我又找了花廠的工作。那是全世界第二大花廠,那兒的蘭花都有一人多高,中國很多花苗都從這進口。我在那邊插苗。我們用手術刀切,之后插苗,花苗還不能折。插完了,機器推進花圃,花圃是無菌的,不能進人。機器插苗的人說我插得比機器還快。
其實在蔬菜工廠不干了之后,按規(guī)定,我是可以拿一年失業(yè)金的,但我沒有拿完,就趕緊又找工作。我一回去上班,別人都說我傻,有失業(yè)金不拿。我們中國人勤奮,做工快,他們外國人都靠邊站。尼克也說,這里有外國人在街上賣藝要錢,但哪有中國人?沒有中國人。
我去上班,尼克就專門為我服務。
尼克送我上下班,我在車上學荷蘭語,這是我當時的筆記。
結婚前,我說對我來說,早上十點見面都算挺晚的了,他當時一愣。現(xiàn)在我才知道,上午要他出門,簡直要他命了??晌疑习嗄菚?,他每天早上四點多就起來給我做早餐,我去洗漱。他幫我在面包抹上果醬,把豆奶倒在玻璃瓶里,開車送我上下班,我在車上吃早餐,學荷蘭語。他說什么我不懂的詞,我都讓他把字母寫下來告訴我。我必須會寫才會說。我就記下來,回家再查字典。
我那時還要接受荷蘭的義務教育,晚上上夜校,一個星期兩次。尼克就會把吃的帶在車里,直接開車送我去學校,下課再接我回來。
工作兩年后,我們一起出錢買了現(xiàn)在住的房子。因為我一直在工作,視為有長期合同,否則單憑尼克自己,他是貸款不了的。
2011年,我和花廠實驗室同事們的合照。右排第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是我。
2012年,我發(fā)現(xiàn)身體異常,就去做檢查。最開始做的乳腺鉬靶,后來做病理,醫(yī)生說,不怎么好,乳腺癌。我很害怕,跟尼克說了,他也很害怕,一直拽著我的手。
我有親戚在國內的大醫(yī)院,家里人就讓我趕緊回國治療。但回去之后我就后悔了。兒子兒媳孝順,但畢竟他們有自己的家庭,家里其他人也不可能專門照顧你,醫(yī)院里跑上跑下都是我自己。在荷蘭,這些都是尼克來做,我啥都不用管。
2014年,我做完手術,跟尼克在奧地利度假。我的頭發(fā)之前因為化療剃掉了,所以這時候頭發(fā)很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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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完手術后,我的癌癥就好了。而當初沒拿完失業(yè)金反而變成了一件好事。荷蘭的病金不是特別好拿,但我拿了九年多了。病金是因為喪失了勞動力,國家按照以前工資一定比例發(fā)錢,用于生活開支的錢。他們就看你記錄,你以前一直在工作,失業(yè)金也不拿完,不是偷懶的人,你一定是真的不能工作了,才不工作了;但如果你以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,病金就不一定會給你了。
2012年前后,我與尼克兄弟姐妹四人的照片。這是他們唯一一次聚齊過的照片。
尼克今年87歲,大我二十一歲,這是我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的。我們結婚時,在中國大使館辦認證材料,他填出生年月日,一下就露餡了。我說你填錯了,他說沒錯。我問了幾遍,他都說沒錯。我也就接受了。好多人說,他年齡大先走了,你怎么辦?我不考慮這個事情,我就要活在當下。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?考慮那么多累不累???
我最近看一些老年人征婚頻道,一侃,全都在問有房,有車,有幾險沒?我覺得人生都活到這個程度了,都不是第一次婚姻了,為什么沒有一個更高的認識?有錢就一定幸福嗎?錢財不重要,每天有笑聲才重要。
我現(xiàn)在跟尼克在一起生活,每天都是充滿笑聲的。他是個很幽默,非常尊重女性的男人。我剛開始在廚房做飯,尼克覺得不好意思,總跑過來問要不要幫忙。我說,我做的是中餐,你幫不上忙。后來就我做飯,他刷碗。飯做好了,他一定不會先吃,總是讓我嘗第一口。家里倒垃圾,吸地,洗衣服,都是他做。
我有時候熬姜水,忘了,水都煮干了。他從來不會指責我,而是先笑著問我,你是不是什么事情忘了?我一下想起來。他才接著說已經處理好了。我去廚房一看,他已經用醋泡干凈了。
以前我有時候給兒子匯錢,也都是讓尼克去匯,他從來不說個“不”字。我有次問尼克,如果沒有遇到我,他會過什么生活?他說,沒有房,沒有車,租個單間,了卻一生。他成全了我,我也成全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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